第232章 后来

无风自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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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宿的农家小院挤出一间房来给了两姐妹已是奢侈,徐羽也只能跟着主人家的男孩子们一起在堂屋里打着地铺。

    夜色阑珊,挤在窄木床上的姐妹俩个并肩躺着,沉默无语,却是一样的了无睡意。

    世间情事乱人心,无论卑微地将自己放低还是骄傲地转身离去,终是意难平。因为不想再重复低入尘埃的前世,所以,这一世格外在意的自尊心只要遭遇了一点点鄙夷就会干脆利落地反弹而起,但现下曼音挟讽带刺的劝说终究还是又一次乱了曼云的心。

    也许自己又做错了?也许不设任何底线的全然放手不算勇敢,而是另一种不敢面对的胆怯?周曼云双眼茫然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幽幽地长叹了口气。

    一只温柔的纤手握住了曼云的,掌心横亘的一道伤痕轻触即辨。

    “五姐,你的这道伤……如果我有法子帮你把疤痕去了,还有能让你忘了从前与高……的事重新开始,你觉得好吗?”,反手将曼音的手紧紧攥住,曼云侧翻过身,认真地盯着枕边曼音黑亮的瞳仁。

    曼音的长睫犹豫挣扎着闪了许久,才轻声应道:“不要!”

    “为什么?总不成……”,周曼云小心地挤出了个姐俩儿都能明白的语焉不详。

    “与那人无关。只是我不要!尽把往事忘了,那么现在的周曼音不又回了从前?忘了高……忘了高维,说不准也会忘了曾受过的苦,又栽到了更烂的李维刘维手里。什么都忘了,我的从前白活了也白死了!”

    “阿姐!”,周曼云唇间涩涩一唤,凑过头与曼音双额相抵,讷讷地招供道:“我给萧泓用‘忘尘’了,原本给你配的那种能丢了某些记忆的药……”

    周曼音一个骨碌翻坐起身,呆坐一会儿,待嚼透话意,一双素手径直噼噼啪啪胡乱地拍打在了曼云的身上。

    “笨蛋!傻透了,笨死了……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女人!”

    泪水止不住地从边打边骂的曼音双腮向下滑落,夹在骂声中的低泣反比之呆愣缩作一团的曼云更加悲伤。

    对着闺阁之中并不算热络的姐妹,曼音不想论什么姐妹情,只是此时此景,让她忆起了十二年前丰津渡遇贼在漆黑暗室中紧牵着双手的两个女孩。各自倔强地走了一圈,居然殊途同归地走着相差无几的归路,这让周曼音无法接受。

    “一直一起”,童年时因为胆怯拉起的手早应该放开了,根本就没必要再拖在一起……

    晨光洒进了农家院,院中果然如昨日曼云初醒时所料,散养着鸡群。一只肥胖的芦花母鸡抬步在前走,身后跟着六七只嫩喙微黄的小鸡仔,一派闲庭信步的悠然自得。

    看着听到足音就急急躲在母亲身后的几点嫩黄,顶着双黑黛眼圈的曼云放柔了嘴角淡淡一笑,走向门口马车的脚步也轻了许多。慈亲悯幼,天下万生皆同,细嫩而又鲜活的生命总是容易撩拨起女人心上弦。

    “想学母鸡抱窝也得有公的!”,早已坐在车上等着曼云的曼音,单手撑帘,同样红肿的双眼尽透着愤愤。

    “五姐,你可是出身名门的淑媛!”,曼云挑眉轻嗔,眼前村妇打扮的曼音真象极了自认的尖酸小寡妇。

    牵着老马的徐羽瞥了坐稳在车内的两姐妹一眼,沉声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回江南霍城家中了!”,曼云朗声相应,带笑的俏颜璀璨如花。

    马车缓缓起行,道路两边的村舍树木渐次倒退,由浓而淡地消失不见……

    “我回江南,但是不回霍城周府的。”,马车上一直抱着双膝安静坐着的曼音突然拔高声道,“反正周曼音已经死了,估摸着丧讯也报回家里了。等到了江南,找个妥当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好,我自有钱银买地买房。”

    “五姐!”,曼云轻声劝道:“还是先回家见过四叔四婶再说,一个妇道人家在外求存再有钱银也是艰难。何必为着抹不面子,舍易就难?”

    “回了霍城,象你我两人这样的若是被那些族中老人查明行藏知晓根底,是会索性让我们干脆真死的!说不准还会弄个死节的名目把牌位供进泽亭绍廉堂慈贞阁。”,曼音睨着妹妹,冷笑道:“我可确实是个贪生怕死的,不然从前直接全贞也不会惹下这一堆烂事。”

    “好!回了江南,我帮你找地儿!”,曼云无奈地相应。漂亮而又柔弱的曼音独身在外不去找事儿,祸事儿也保不齐会找上门,与其任其漂流不如放到能看顾到的地方。

    “可以!反正凭己之力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会拒了好处。只是,周曼云,我不要跟你呆一处!只要看着你,我就心烦!”

    “你放心了!我也不会久呆在江南的。”,曼云对着从昨晚起就闹上小脾气的曼音露齿一笑道:“我还打算着以后一个人随心所欲地四处走走,去南召,去漠北,又或者举棹南下,去全州找了三叔,让他引我往那据说看不到边的海上去看看……”

    “一个人?!”,曼音的齿间依旧带嘲。

    “一个人也很好!五姐!”,曼云笑着抓住了曼音的手,诚恳道:“我晓得你是心疼我,可是我是真有好好想过的。就那个萧家不嫁也罢,他家小妈成群,兄弟姐妹一筐,也许换了你去打理关系还成,我就没法做好。所以,难得能甩了这种烦死人的婚约是好事,说不准,我一个人走呀走呀,还会遇到个心胸豁达怜我惜我的好男人,然后就顺势嫁了呢!”

    “周曼云,不如你干脆就嫁给我!”,车厢外传来了徐羽瓮声瓮气的相应。

    周曼云的一双手僵握在曼音的腕上,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马车吁的一声拉停,车帘掀开,徐羽沉静地凝眸盯住了曼云,一字一顿地再次认真地说道:“周曼云,你嫁给我!”

    “哥!”,曼云嗔声一唤,尴尬笑着别过了头。

    钻帘入车的徐羽直接将曼音挤到了一边,扳正了曼云的双肩,让她躲避的目光无处可逃。

    “就你所说的条件,我想世上没有别的男人比我更适合。我出身南召,那里乌蛮部落的女子婚前结交情郎花房洞情无所顾忌,就算与别人生下的孩子在成婚后丈夫也会视若己出抚养。我与你少年相识本就有着情谊,若是亲上加亲,不论是我家老爹还是你母亲亲想也会乐见其成。而无论你要到天涯海角何处去,我也能心甘情愿陪着你走到地老天荒……”

    不比有着洁癖的老爹徐讷,年华正好的徐羽虽一直因着些特殊原因不想成亲但却并不茹素,皮相不差也自逞尽少年风流,阅尽春色。几日里的经历,相互牵连起细想,足够他称量明白曼云所摊上的事情。

    “哥!我们是兄妹!”,徐羽幽黑乌瞳中透出的认真,没来由地让曼云一阵儿心虚,极力露着的笑容透尽了牵强。

    “我们没有血缘之亲!”,徐羽抓着曼云双肩的手更紧了紧,竖眉立目尽透了狠绝,道:“要拒绝就给我另找理由!发自你真心的理由!否则,我娶你娶定了!”

    “我……”,避无可避的曼云咬了下嘴唇,闭了双眼,老实地嘶声低吼道:“我觉得不公平!如果我应了嫁你,对你不公平。我心底还有那人,如果就此应下别人的求婚,纯是害人害己!”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了!”,一声冷笑,刚才凶神恶煞般逼婚的男人一下子松开了双手,钻出车帘。

    一声鞭响,马车急转掉了个头,马蹄踏踏比之方才仿若心事重重的且走且行快出了数倍。

    “哥!”,扶着颠簸的厢壁,曼云伸手掀帘,尖声相问道:“你要去哪儿?”

    “扶她坐回去!”,只掉头一顾的徐羽却是喝着从曼云身后露出一角发顶的曼音。

    车行急,在迎面的风声中,曼云清晰地听到了徐羽的应答,“带你回朴镇找他!”

    “这根本没必要!”,坐在车厢里,曼云看着将她双手握压在膝的曼音脸上也显着淡淡喜色,不禁气恼地长叹一声。

    “有必要!只要你还喜欢,就回去!回去呆着,越早看他烦了厌了,我就越早可以娶到你!”,隔着薄薄车帘,徐羽的声音辨不出悲喜。

    “我已经选择离开了……”

    “忘尘之毒是吧?世上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毒药存在。周曼云!从男人的立场,我老实跟你讲,你若是对我下这种毒我必会恨你入骨!一个完全不尊重不信任自己的女人,有何可爱?这一次说错,是你做错!”

    听着徐羽从帘外传入的声音,曼云一边脸色苍白地按住胸口,一边将质疑的目光停在了曼音的脸上。

    “我不是以为他是你师兄,应当会有法子帮你配了解药嘛。”,直承出卖妹妹的曼音一把抓住了曼云的手,眸光兴奋闪动着劝道:“听我们的!在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时就此回头,你既喜欢,就尽力地去弥补!如果他忘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们会帮着你作证。他家营中也多得是证人,越早说清对你越好!”

    徐羽沙哑的声音同时在帘外固执地帮着腔,“周曼云,你也无法确定忘尘之毒真的无解或者有否时效限制。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中毒的萧泓机缘巧合地想起往事,却已另有妻有子身陷新局无法回头,而你那时也还对他情意未了,你就会害了更多人……”

    马车轻颠,紧抓着胸口的曼云随着锉身而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蹦不停。

    “你刚才还劝我,‘五姐,妇人在外艰难,何必为了抹不下的面子,舍易就难!,可你呢?曼云,一个人孑然独行走到死容易,还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两人一起过日子容易?世上女人只要嫁人,都要对着婆家里不喜欢的一堆陌生人。我对高维无情无爱都能在高家打理家事撑起为人妻该有的谦恭样子。你说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示示弱,对他家人低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周曼音絮絮的唠叨声中,曼云哇地一声搂住了她的脖颈,放声恸哭……

    一辆马车解辕卸厢停在朴镇外的小山包上,刚从急行中喘过气的老马低首拱动着坡上已然枯黄的草茎,时不时打着响鼻。

    黄叶在清风中摇曳飘落,树下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眺望着山下。

    远山树影、房舍田垄与六日前曼云与徐羽初来时,景致无二。只是原本林立的帐篷哨楼,围拦的寨门栅栏尽皆被一片空旷的田野取代。

    上山的小路远远地显出了徐羽的身影,敞着衣裳,气喘吁吁。周曼音立刻放开了曼云的手臂,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眼中尽带着希冀。

    徐羽瞥了眼还呆立在树下的曼云,摇了摇头,轻声道:“应该是在初十寅末拔营走,没人知道去向。”

    也就是说,前脚将自己赶出营寨,后脚他们也就走了个干净?怪不得,那时的更鼓要催得那样急。

    凝神静听分明的曼云眨了眨干涩红肿的双眼,缓步走向了仿若比自己更加不知所措的兄姐,伶俜站定,抬着素脸哑声乞道:“我们……也走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