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2.轮回之末

逆水之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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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国……燕国?凉州……凉州怎么也没了?快一点!玉儿!再快一点!”方才两人到得凉州,一问才知道,燕国,如今已经只剩太原一城。

    罗凡与慕容承相交时间并不长,第一次见他,他还是那个豪爽青年,只因意气相投,便愿为救他以性命相搏江湖豪侠。

    第二次见他,他已是一国之主,虽身居高位,只因罗凡寥寥数言,便肯将赤雪流珠那等重宝拱手相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罗凡早已将他当成可以托付性命的好友,可如今再回来时,得到的却是燕国即将亡国的消息,这叫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焦急?

    夙玉心知罗凡心情急切,全力催动魔剑,只见她光洁如玉的额头,已是香汗淋漓,远方,只见一座竖立着燕字大旗的残城,已经历历在望。

    “好多人!好多军队!”罗凡眺望着太原城下,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旌旗林立,如铁桶一般将那座摇摇欲坠的残城围困住。

    城内的人还在抵抗着,但越来越多,如同蚂蚁一般的敌军蜂拥爬上城墙,这等情形,直叫罗凡看得心惊胆战。

    “慕容兄呢?”罗凡焦急地向下望着,他目力虽好,但在城中,却是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眼角的余晖,瞥见太原城外的一角,他整个人,就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怔在那里。

    只见一个被团团围住的男子,胸口、背心、腹部,竟插着数柄刀枪,夕阳照在他沾满了血垢的脸上,他撑着手中银枪,勉强站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的身边,是一个身披战甲的女子,她满头青丝散落,她的身下,鲜血犹如一片绽开的火红之花。

    他低下头来,看着身旁的女子,眼中有解脱,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歉意,鲜血,不自主地从他口中渗出来,他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有来生,愿我手中长枪,只护你……一人……”

    他看着周遭无数的兵刃刺来,他握枪的手,无力的动了动,却没有再抵挡。

    无数只长枪,纷纷刺入他的胸腹,鲜血,如同一个炸开了的染缸,将周遭的一切,都覆盖上一片血红。

    “不——!”

    罗凡绝没想到,自己第三次见他,竟是——他最后的诀别。

    魔剑,如同一块天外陨石一般,曳着长长的焰尾,狠狠砸落在战场中心,似乎也宣示着它的主人心中熊熊怒火。

    激荡的剑气,瞬间将周围所有攻来的敌兵,都切割成一片碎***天的鲜血爆散开来,便如同一场血雨,飘洒而下。

    “什么……什么人!?”周遭的兵将登时大骇,惊恐地看着眼前爆成血雾的士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罗……罗兄?”慕容承的语气中,有惊讶,有欣喜,但最多的还是,一股掩盖不住的深深疲累。

    “慕容兄!你再坚持一会!这颗赤雪流珠,我带来了!”罗凡连忙将赤雪流珠塞在他怀里。

    他似乎微微恢复了点点力气,但却是看着罗凡,吃力地摇了摇头:“不……不必了……”

    他无比清楚自己的伤势,五脏六腑几乎全都被捅穿,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回天乏术,他一张嘴,破碎的内脏便顺着血水往外流出,若换了一个人,恐怕此时连尸体都冷了,也不知他是如何,竟还能撑到此时。

    “看我替你报仇!”罗凡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便仿佛整个胸膛都要被怒火点燃!

    “不……”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抬了抬手,想要拉住罗凡,但才到半途,手却是无力地跌落下去,他双眼带着恳求的目光,道,“答应我……不要……替我报仇……”

    “你……!?”罗凡看着他急切的眼神,竟不似作伪,不禁强压着怒火问道,“这是为何。”

    “北方统一……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也好……也……好……”他说出“也好”两字的时候,眼中只有一片深深的凄苦与无奈。

    “……”罗凡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

    “……好!”罗凡紧咬着牙,良久,终于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好字。

    慕容承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有些带着遗憾地道,“我们相交多年,却还从未……好好喝过一杯……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别过……只可惜今后,我慕容……却是再也没有机会邀请你……”

    罗凡的手,紧紧握着魔剑剑柄,指节几乎因用力过度而发白,他不知此刻是何心情,但声音,却是不自主地有些颤抖,他咬着牙道:“每年的今天,我都去你坟头,祭上一坛好酒……对了……”

    他看了看身旁那披着甲胄的女子,补充道:“……还有沈姑娘……我们三人……”

    “好……我们三人……”他微笑着,眼睛渐渐地合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妖……妖怪!?”此时周遭的血雾,竟还没有褪去,似隐隐有向罗凡处聚拢之势,罗凡手中的那魔剑,竟也似微微有些发亮,一时间,竟显得格外地妖异。

    “杀!给我杀了这妖怪!”

    “大将军,刚才那颗珠子,好像是……赤雪流珠。”

    “嗯?”那方脸大将猛地看向战场方向,挥手道,“传令下去,献上那宝珠者,赏金一万!”

    “是!”

    虽然有些畏惧,但燕王慕容承那般武勇,也已经死在了茫茫兵海之中,眼前这两人,怎么看,也绝对没有燕王厉害才对。

    重赏之下,无数甲士,再次围拢上来,竟让罗凡有一种感觉,周围的这些人,不是人,而是野兽,都是一些,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甚至莫名地有些担心,担心他一迟疑,会不会便被这些凶兽,分而食之。

    他手中的魔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情,一股浓浓的煞气从魔剑中溢了出来,慢慢地,开始向周围弥漫开来。

    “师兄!?”夙玉有些担忧地看着罗凡,似乎察觉到他此刻的状态,有些与平常不同。

    魔剑,似乎在琼华那一战,沉寂了数年之后,竟开始苏醒了!

    罗凡握着魔剑,只见他的手缓缓抬起,他的动作,便仿佛一个垂暮的老者,无力而艰难,甚至连握着的剑,都在颤抖,又仿佛电影中重复着的慢镜头,缓慢而清晰,仿佛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众人看着他的剑,不再害怕,甚至有人开始笑了起来,笑他因为害怕而提不起剑。

    两个人,面对这么多人,不应该害怕么?当然应该害怕!就连“北枪无敌”的慕容承,也死在了这样的人海战术之下,似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又能如何,莫非还能杀了这所有人不成?

    他们仿佛忘却了方才周围士兵暴毙的恐惧,提枪刺了上去。

    但就在下一刻,他们发现自己错了,甚至错得非常离谱!

    这一剑刺出,没有任何声音,或者说,********。

    无声无息的一剑,带来的却是恐怖的毁灭!

    煞气与剑气相合,所过之处,只见一排又一排的甲士身躯纷纷爆碎开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攻势面前站得住哪怕一秒,无论盔甲也好血肉也罢,就像炸开了满地的烟花,只是这片烟花,却全都是由鲜血造就!

    一排,两排,三排……

    十排,二十排,三十排……

    没有人知道这恐怖的剑气什么时候会停下,它就仿佛死神斩出了它收割生命的镰刀,所有触及到它的,皆烟消云散!

    这一剑过后,整个纷乱的战场,竟都呈现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只见他前方很远,很远,都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血雨飘零,天地之间,似乎都只剩下一片红色,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这一剑,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将他包围的,有将近二十余万人,但是在这一刻,二十余万人,尽皆失声。

    一剑河山尽血染!

    他从地上抱起慕容承的尸体,而夙玉,则抱起沈鸢尧,两人一步一步走出战场。

    前面的人,如同躲瘟疫一般,迅速让开一条去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停留哪怕一瞬,生怕慢了一步,便与眼前那些血肉碎末一般,死无全尸。

    乃至于很久以后,有人提起这一剑,都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这一战过后,征讨燕国的军队回来了,没有人敢提及这一战结果如何,似乎都对此讳莫如深。

    只有那战场上,留下久久不散的剑气,引人瞩目,直至很久以后,才流传出一则传说,当日有一个无名剑客,在太原城外劈出一剑,一剑破万军,河山尽染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燕王与王后,无人敢拦。

    据说那一天,整个太原,都下起了一场血雨。

    这一日,燕王驾崩,燕国亡国。

    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燕国的军师,有人说他趁乱逃了,也有人说他死了,还有人说,他带着年幼的皇子,隐姓埋名,以图他日复兴。

    太行山下,此时的罗凡,他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右手提着一壶酒,喝一口,便洒下一些,在他身前那座新坟前。

    只见碑上写着:贤兄慕容承、嫂沈鸢尧之墓。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转过身,对着一应被他从北朝廷追兵手中救下的百姓与燕兵问道。

    “紫英,皇子名为紫英。”

    “慕容……紫英?”罗凡点了点头,“慕容兄乃是我的至交好友,这个孩子,我打算收他为徒,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见识过罗凡救他们时,一剑打退北朝数千人马的神仙一般的手段,此时众人被北朝廷追杀得东躲西藏,眼见罗凡要收皇子为徒,心中自然是一百个愿意,连连点头,随即只听得一名士兵上前问道,“敢问仙师俗名是否叫做罗凡?”

    “怎么,你认得我?”罗凡诧异地看着那名士兵道。

    “当初在凉州城主府当值时有幸得见。”那士兵从背后取出一把青色长剑道,“这柄宝剑,是王后托付给秦将军让他交给您的,如今秦将军已去,只能由我代为转交了。”

    “纯钰?”罗凡接过宝剑,心中有些感慨,没想到辗转这许久,这柄剑竟然这般回到自己手中,或许当真是造化使然。

    罗凡冲那士兵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不知各位日后,何去何从?”

    一些人颓然道:“燕国已经没了,北朝廷又在追杀我们,我们也只有去南方,才能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我已经好久没回燕地了,我想那里离王都远,那里都是自家乡亲,想必北朝廷也是鞭长莫及。”也有的人想法有些不同。

    夙玉略微思索一番,开口道:“如今我与师兄二人已经修为大成,也是时候开宗立派,重振琼华了,我们便分头送你们一承,也顺道看看,能不能收一些新弟子。”

    “贵仙派要招收弟子?”一名百姓惊讶,随即连忙拉着一个灰塌塌的小女孩上来,问道,“要招收什么样的弟子,仙师看看……我看我家小月平时挺机灵的,仙师看看行也不行。”

    “有教无类。”罗凡看着夙玉道,“既然连我这种资质差的人都能有所成就,想来也没必要挑什么弟子了吧?”

    “师兄说得极是。”夙玉莞尔一笑,“但是我需得先说好,修仙之事,却绝非简单之事,仙道之上,更有凶险无数,或许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并且山上清苦,也绝非你们想的那般逍遥自在。”

    百姓们一听,不惊反喜:“仙长放心,我家小月啊从小就能吃苦。”

    “我家那小崽子也是!什么长处都没有,唯一的长处啊,就是能吃苦!”另一名百姓也连连叫道。

    “好好。”夙玉失笑道,“那便都且先记下,待得来日我们回返琼华时,便与我们一起,前往琼华吧。”

    “谢仙师!多谢仙师!”百姓们一听,当即连连磕头道谢。

    就这样,琼华派迎来了劫后的第一批弟子,之后两人带着残存的燕兵与百姓兵分两路,一向南,一向北,分别出发了。

    罗凡到达南方之后,又去蜀山拜访了一番,道睿与慕容承有过些许交集,听闻他的事情之后,也不禁唏嘘不已。

    道进与道睿二人,如今虽已贵为蜀山掌门与长老之尊,却依旧如从前一般,道进虽然面冷如冰,但依旧是面冷心善,道睿温婉灵慧,两人得知琼华重建的消息,亦表示若有需求,一定出手相助,这却是让仅仅为了上山见见故人的罗凡有些手足无措。

    之后在蜀山的帮助下,琼华重建得非常顺利,山上的大部分法阵也重新被建立与完善起来,原本寒冷的琼华,此刻再次恢复了适宜各种生物生存的温度,虽然灵气方面不如当年了,但却也足够众弟子修炼之用了。

    而收下第一批弟子后,琼华上已不似当年那般冷清,罗凡又花了不少精力,将当年的灵兽们大部分都重新寻了回来,琼华后山,也重新恢复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只是那些被打入东海海眼中的弟子,却是再也回不来了,罗凡与夙玉二人最终决定,待得五百年期满,他们再入轮回后,便将他们重新引渡回归琼华,这样一来,也好过进入六道轮回,今世为人,却不知下一世为何。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夙玉在做,似罗凡那般连御剑都学不会之人,自然只能每日坐在后山,饮饮酒,逗逗灵兽,偶尔教教徒弟,竟也落得个误人子弟的称号。

    二十年之后,夙玉的修为,早已直通仙境,她一身寂剑剑意,已可通幽冥,开六界,种种神通,已非言语所能表达其一二。

    而此时的琼华,慕容紫英亦已经长大成人,他天赋极高,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超过其他弟子一大截,达到地仙境界,已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魔剑在罗凡与夙玉两人的压制之下,也渐渐消了戾气,变为一柄极为厉害的神兵,就在数年之前,罗凡已将此剑,赠予慕容紫英。

    夙玉决定,再过一些时日,便将掌门之外,传给他,而她与罗凡二人,则渐渐不再管理世俗之事。

    又是一年秋末,罗凡带着夙玉,在太行山下的一座孤坟上,敬了一壶酒。

    就在半年前,励精图治的北朝廷大举南下,一路势如破竹,逼得南王投降,自此,中原南北一统,竟是结束了历年来分裂战乱的局面,天下太平。

    一如他每年来此,都要带上一壶好酒。

    “这已近是第二十壶酒了……”罗凡轻叹一声,“慕容兄,沈姑娘,一转眼,距离那一日,竟已经过了二十年,这天下,也终于如你所愿,天下太平了……”

    罗凡坐在两人坟前,夙玉只在他身边,静静地等候。

    “可叹天道不公啊。”罗凡似在自语,又似在说给墓中的两人听,虽然他知晓,两人听不到他的话语,“似新朝廷那样的皇帝,竟也能统一中原,可这世间,却又确实因那厮的治理,变得井井有条,这乱世啊……一转眼,却又步入盛世咯!你说这世间的道理,又有几人,真个说得清楚?”

    他每年都来此,却似乎每年,都有说不完的话,他絮絮叨叨地,在坟前说了许多,这一日,他说的话竟比以往还要多上许多,直至日落西山,他才缓缓提着那壶空了的酒壶,与夙玉一同离去。

    离开前,他轻轻地道:“或许明年,我便不能再来这里了,传说中二十年一个轮回,明年,你应当也转世了吧……而我们,也要离开了……或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二位……保重”

    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却是有一道身影如同幽灵一般,缓缓出现在慕容承坟前。

    “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轻和而幽远,似乎穿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来到这里。

    夜色之下,只见他那俊美的脸庞,犹若夜中精灵,他穿着一身金色华袍,高贵不可言喻,他言语平静,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冰冷:“它们,都受到了它们应有的惩罚,包括我那从来都自以为是的皇兄。”

    “也算是……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吧。”他看着远方初升的月儿,淡淡地道,“但或许它们有一句话并未说错,过于仁慈的人,的确不适合执掌王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