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5、九年7月27日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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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话我跟赵性也说过一次,我既然让大宋的节日里加入你契丹的元素,那契丹的节日里就不可能去汉化。”

    宋北云双手撑在台子上很严肃的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给老子玩文化割裂这一套,本来一个国家有两个甚至三个朝廷就是有问题,只是现在暂时没办法处理,不然你以为还能由得你在这跟我发脾气?”

    “你是不是就是知道欺负我?”

    “在民族大义面前任何个人的情怀都不值一提,我宋北云不想被历史黑一笔,我要在这辈子的时间内把未来五百年的基业给打下来。这是我的目标,也是我必须达成的事业,谁都不能拦着我,如果你真的要来硬的,那这个皇帝你不要当了。”

    佛宝奴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她本身就好哭,今天又被宋北云顶在脑门子上说了这么重的话,心里头立刻就不好受了起来。

    但是对于宋北云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管关系怎么样都必须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他当年从小山村里走出来时就确立的目标是不能为任何人所动的。

    他可以不要金钱、权力,甚至连名声都可以不要,但谁在这上头挡他的路,谁就是敌人,不管是赵性还是佛宝奴。因为在民族面前,个人的得失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曾经的世界里的中国把封建主义玩到了极致,但那又怎么样?该被人撕成碎片就被人撕成碎片,曾经站在世界顶端又怎样,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一句再见都不会说。

    既然他现在被历史选中来修正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那他即便是为了不让后代在读到历史时感慨一句“如果当时”,他也必须要将完整的健全的大一统社会基础打下来,用他认为的最科学的理念来冲击掉封建社会的污垢。

    房间不是很隔音,韩琦在外头站着,里头的对话声他听得很清楚,特别是那句“拿着个皇帝你不要当了”,真的是让他这个从小就受到天地君亲师教育的经典文人受到了如天雷一般的冲击。

    他不是很明白,但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力量,而一贯强势的辽国皇帝陛下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的力量。

    “他真有这么强吗?”

    这个疑问此刻在韩琦心中升起,不过很快便就消散了,虽然对宋北云了解的并不多,但毫无以为他就是有这个能耐的。

    而接踵而来的疑问就是他说的另外一句“未来五百年的基业”,天下人人都期望自己的国家能千秋万代,但谁也不敢大放厥词说自己的基业能有数百年,风云交替、兴衰迭代,这便是规则,所以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宋北云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去说出这种话,而他又打算用怎样的方式去践行他的话。

    这时宋北云拉开门走了出来,韩琦往里头看了一眼,发现陛下在哭鼻子,他也不敢进去,所以脚下一扭,跟上的宋北云的脚步:“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第二天,佛宝奴当真同意在开夏祭中大量使用汉元素,并且跟赵性共同确立了每年夏至日和冬至日分别增加两个节日,便是辽国传统的开夏节和冬捕节。

    至于韩琦,他则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纸,纸张上写着一条树状的社会结构分布图,从昨夜到现在,他就一直盯着这张随手写下的纸在研究,连一刻都没有休息。

    世上最难的事,便是把自己的想法装入别人脑袋中和把别人的钱装入自己的荷包中,因为每个人所受到的教育程度不同、教育方向不同,甚至于核心知识都不同,所以想接纳一个新的概念,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教育要从完整三观还没形成的孩子开始,因为当三观一旦确立,再想改变无异于登天。

    如今韩琦就面临着这样,他昨天只是打算跟宋北云聊一聊有关宋辽的事情,但宋北云倒也一点也不避讳的跟他讲了许多现行社会的弊端和对未来的畅想。

    这一番谈话让韩琦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领域,他虽然也抗拒,但他无法辩驳,而作为一个成熟的学者和智者,他深切的知道如果一样东西自己抗拒但却无法辩驳时,那就证明可能是自己错了。

    当然,他也无法证明宋北云说的是对的,所以现在他就像魔怔一般在研究宋北云告诉他的一套社会运行体系。

    “家长制、长官意志、一言堂、终身制、等级观念、宗派观念、乡老制度……”

    这些名词把韩琦折磨得翻来覆去,如果说这样的概念都是错的,那么岂不是自周以来的国朝运行制度都是错的?

    他在想办法辩驳宋北云,但越是深入进去越觉得这其中的问题还真的是很严重,别的不说就说一言堂和乡老制,这不光是宋国,辽国其实也深受其害,一言堂让新的理念和制度被一次次的否决,乡老制让法度无法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而相对的,社会公有制却能很好的解决这样的问题,虽然仍然不能很好的解决等级制度,但却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瓦解小团体和个人垄断机制的出现。

    韩琦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而且速记的能耐也十分了得,几乎是原封不动的把宋北云的讲话给搬了下来,但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就是里头很多的名词他无法理解。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学霸碰到了一道无法解答的题目,那种抓心挠肝、那种烦躁焦虑让他浑身难受。

    看了看窗外,发现时间尚早,他索性整理了一番仪容,起身直奔向了宋国使团所在之地。

    进入其中后他说明了来意,宋北云也召他进去后,他才拍了拍身上可能有的灰尘,很庄重的走了进去。

    不过一进去就发现大宋皇帝陛下居然也在,他正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硕大的白萝卜正在盖章,韩琦立刻低下头当做什么都看到。

    “你们聊。”赵性夹着自己要签署的一大堆东西起身:“我去找耶律大兄了。”

    韩琦等到赵性走了之后才抬手对宋北云拱手道:“宋先生,我前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番。”

    宋北云一只手撑在脑袋上打着哈欠:“韩大人请坐,昨日通宵畅谈,你不困啊?我命都差点去掉了半条。”

    韩琦讪讪一笑:“不得其解,怎敢入眠。”

    说着他便来到桌前,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我有几个词,始终不达其意,还望宋大人能赐教。”

    “哪个?”

    “请说。”

    “先是垄断,国家独营难道不是垄断?为何国家可行但私人却不可行?”

    “啊,这个。”宋北云坐直了身子:“我们说通俗一些,就用米面粮油来说。”

    韩琦快速的拿起笔和一瓶墨水,宋北云看到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昨日我就想送你了,但发现没带在身上。”

    这钢笔是工坊当年试制钢笔时的验证品,因为缺少橡胶,所以里头的墨水管是用极珍贵的岭南虫胶所制,至今存世的钢笔也就只有六支,宋北云手中的便是其中一支,晏殊那有一支、已故的赵相有一支、丁相有一支,长安、金陵、铜陵三处科学院的院长各一支,剩下就连宋辽两国皇帝都没有。

    “这……这太珍贵了。”

    “嗨,这能算什么珍贵呢。”宋北云笑着说道:“韩大人值得。”

    等韩琦学会钢笔的使用方法之后,他试着写了几个字,觉得顺滑无比,比自己那蘸水笔不知道好用了多少,不过他也是知道这东西的珍贵,所以写字的时候甚至都不敢使劲儿,比对他婆娘还要温柔。

    “米面粮油掌控于国家之手,在他人看来也如同是垄断一般,但其实不然,其中差别就在于是否可控。”

    “可控?”

    “是啊,可控。就如盐铁要被掌握在国家之手一般,关乎国计民生之物,若是落在了私人的手中,会出现怎样的情况,你可知道?”

    “价格飞涨,名不聊生。”

    “不是哦。”宋北云哈哈一笑:“飞涨也不至于,甚至开始时还会猛降,直到一家独大者把其他竞争者击败后,价格才会开始涨。而且也不会飞涨,会将将好卡在那一条让人难受但却也不是不能活下去的线上。五十文一斤新粮,你觉得贵,那这边有二十文一斤的陈粮,你还能与隔壁陈二凑一块买,买十斤送一斤,贵是贵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遇到灾荒年可就不同了,前些年宋辽突遭旱灾,你可还记得家乡粮价?”

    “涨了有两成吧。”

    “那两成是运费。”宋北云笑道:“相比较而言米价相对便宜,两成无关痛痒。但若非是掌控于国家之手,价钱可能还是次要的,哪怕是垄断者也不会涨到天上去,但关键是你能不能买的到。”

    “嗯?何解?”

    “即便是垄断者也不会胡来,但下头的人会胡来,因为上层垄断者要的只是钱,会出现不同区域的竞价购粮,你西北荒芜之地跟杭州苏州竞价,你还买的到粮吗?村里的首富和百姓竞价,百姓还买的到粮吗?一层层的盘剥下来,粮食到不了下头,这就已经不是价格的问题了而是更深层次的极端功利社会问题了,社会开始会自主的淘汰掉所有它认为没有生存价值的人。但你作为治国者,我问你,那些老弱病残,他该不该能不能活在世上,他有没有这个权力?”

    “那自然是有,人之本应为善,善者应宽厚,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精明干练之人该活、老弱病残者也当活,道家曰万物刍狗,佛陀曰众生平等。”

    “那就是了,那垄断会逐渐把社会带入到极端功利的方向去,他们会淘汰掉末尾的人,因为那些人没有价值和意义。”宋北云轻轻敲打着桌子道:“我们既要避免吃大锅饭混日子,也要避免这样残忍的社会淘汰制。治国者当以建设均富天下为己任而不是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若是只以价值衡量一个人的意义,那天下近八成的人是要被筛选出去的,这不合理也不合适。”

    “也便是说,一国而治,更多需要考虑的便是怎样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活更好?”

    “对。至于你肯定要问,如果商人垄断,杀了不就行了么?”

    韩琦讪笑,他的确是想问。

    而宋北云沉吟片刻:“若我是商人,你给钱足够,我能将砍我头的刀卖给你。杀人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时刻警惕时刻拿捏,一个健全的国家不能没有任何行业,治大国如烹小鲜,简单粗暴的去处置不光会浪费了一锅好食材,还可能中毒。”

    “那该如何呢?”

    “划出一道红线,红线之内严防死守,红线之外让他们去狗咬狗。”宋北云给的答案很明确了:“你眼瞧着那只狗要赢了,就给他一棍子。这杀狗的刀不好找,棍子还找不着么?”

    韩琦眼睛灼灼发亮:“我明白了!”

    之后,他把自己想要问的几个问题都问了一番,宋北云也很爽快的给出了答案,感觉他就是在传道受业解惑,没有带上任何一丁点私心,可以说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这番谈话不光涉及到了商人,还有国家、皇权、民族等等非常敏感的问题,宋北云却一丁点都没有避讳,甚至公开的就说了,如今一个国家两个朝廷就是扭曲的就是不正常的,未来迟早有一日中国会是完整的中国,没有谁灭掉谁,有的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之后建设起来的崭新国家,汉人是国家的一部分、契丹人是国家的一部分、女真人也是甚至草原人、吐蕃人都是。

    这是历代帝王都心心念念的宏图伟业,但宋北云的想法却要细致许多,韩琦在得知他的想法之后,虽然还不太明白,却大受震撼。

    而此后在准备祭典的这段日子里,韩琦隔三差五就要夹着个本子往宋北云屋里钻。

    直到有一天佛宝奴将他喊到了面前:“你是不是通宋了?你离宋北云远一点!他会蛊惑人心的,你离开他远一点啊!”

    “陛下,臣不认为宋大人是蛊惑人心,当下的确要以经济发展为前提,以物质文明进步为依托。要坚定不移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扭住发展经济建设不动摇,不断夯实社会物质基础之后逐渐建设起具有大中华文明特点的全新社会框架,完善……”

    “停!你不许再去找宋北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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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中秋节快乐!